“回來了。”

海因茨看著柏君提著兩只魚往這走來，塑料袋子裝著淺淺的海水，都要被魚給撲騰完了，晃得柏君手搖來搖去的。於是連忙伸出手，說道，“我來提。”

結果沒等柏君說話，蒂娜的聲音就從後面傳來，“果然，我們的貴族少爺眼裏只裝得下自己的心上人，至於我們這些老朋友只能委屈閃開了——”

海因茨挑眉，接過柏君手裏的魚就去幫蒂娜拿了個重量不小的設備。

“也幫我拿個嘛，兄弟。”史蒂夫氣喘籲籲地說道。

“滾，你的設備比我還輕。”蒂娜直接打斷他的話，“老夥計，你該鍛煉一下了——”

史蒂夫漲紅了臉，小聲嘟囔。

“果然，女人都是外貌協會……”

“你說什麽呢——”

柏君看著又拌起嘴來的兩人，內心無奈。

“今天的科考任務怎麽樣？”海因茨問蒂娜。

“一切順利。”

柏君本來默默拿著車鑰匙走在前頭，聽到這腦海中不由回憶起那一聲聲神秘深沈的鯨聲。她覺得自己近來是有些魔怔了，總是幻想到什麽不存在的東西或者景象。就像剛剛出海，她差點就要追隨那幻象而去了……搖搖頭，上前打開車的後備箱，方便蒂娜他們將設備放上去。

海因茨看似認真聽著蒂娜和史蒂夫給他講述一些任務途中遇到的美麗海魚或是奇怪植物，實則他的註意力都在前方的柏君身上。

她應該能感受到了吧，海底在召喚……

“不過今天最大的收獲還是獲取到一截座頭鯨的聲波——”

海因茨把註意力收回，“發現鯨了嗎？”

“是啊，沒想到海城這附近的海雖然比較淺，但鯨居然不少呢。上次小浪嶼那發現了一條，這次科考也聽到了一條。”

“是小魚小蝦出動了吧。這季節它們的繁殖力真是旺盛……”

“海水溫度環境等變化可能也影響了的。”

“是啊，我看到那磁場變化都有點異常呢……”

蒂娜和史蒂夫討論點越來越專業，柏君開著車，坐在副駕駛的海因茨將車窗降了一半，溫熱的風一下子灌進來，吹亂他的金發，露出了飽滿白皙的額頭。

尤其道路兩旁高大茂盛的棕櫚樹時不時晃過車子，於是光和影都投映在他精致的側臉上，像是無暇的畫面上多了幾道不規則的灰斑，更顯得畫中人驚艷非常人，如一折鳶尾幽放，不論是哪種淤泥都無損它的高貴。像極了某個人……

柏君微微側頭一瞥就看到這個場面，迅速收回視線，專心註意著前方道路。

過了一會兒，柏君感到自己有點口幹舌燥，於是看向後視鏡，詢問道：“熱嗎？需不需要我把車上的空調打開？”

“不用啦，吹吹自然的風汗就幹了，再吹冷風怕是會頭痛。”蒂娜答道。而史蒂夫早已經靠在後座的枕頭上睡著了，輕微的鼾聲傳來。

“好吧。”

一瓶擰開的礦泉水遞在手邊。

“喝口水吧。”男人的聲音低沈磁性，卻有有著絲清冽，像露珠從小提琴滑落振出微不可察的顫音，隨後被一折鳶尾斂入了花苞中，想輕含著這道音。

柏君接過抿了口，心思卻不自覺飛遠……

柏君自從上次從海裏被撈起來後，一連幾天都躺在床上懨懨的。周蘭倒是沒什麽陰影，只是被家裏束縛不能輕易去海邊玩了。於是她經常來找柏君聊天，看見柏君躺在床上蒼白著小臉，心裏一直過意不去。

“君君啊，早知道我就不該央著你和我一起出海，這樣就不會碰見颶風了……”

“沒事的，我們不是還好好的嘛……再說遇上颶風可是很了不得的事情，我到時候開學一定好好跟同學們描述一下那個場面……”

“噗呲。”周蘭笑出聲，“我們的暑假最後好精彩。”

柏君大笑道，“除了劉爺爺那個慘戚戚的要散架的小船……”

“哈哈哈……”

“不過還是要感謝劉爺爺哩，昨天我媽媽專門請他和劉婆婆去‘居魚客’吃飯哩，以後有機會我也請你嘗嘗這家的牡蠣湯，可鮮啦！”想著想著，柏君覺得自己的口水都要分泌出來了。

周蘭捂嘴笑，“好啊，只是……”笑聲消失，女孩眉眼又沮喪了下來：“我可能就會走了……”

柏君也想到周蘭說過的會轉學一事，也喪著小臉。

周蘭連忙扯扯女孩耷拉下來的嘴角，“別傷心啦，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噠。”

“一言為定哦，放長假和寒暑假都行哦，別忘了我們這些老朋友。”

“嗯嗯。你，夢夢，雪魚，還有小胖麗佳他們……”

“小胖就不用記住了吧，免得他坑你冰棒吃。”

“哈哈怎麽能這麽說咱們胖哥，人家只不過商業頭腦發達了些。”

柏君想著上次小胖把沒放完的煙花賣出價值半個冰櫃的一一牌冰淇淋的“天價”,還吸引了許多同學也買，甚至連火貝的手鏈子什麽的都做出來賣……

“發家致富看胖哥！”

周蘭聽到這話，開始笑得不停……

傍晚回到家，周蘭小心翼翼上樓，怕家裏人發現後又來念叨她。

“蘭蘭。”從客廳沙發處傳來一道溫婉的聲音。

周蘭只好轉過身，靜靜站在樓梯扶手旁，目光垂下。

“去找柏家的小姑娘玩了？”女人看著周蘭，秀眉皺起，“不是說讓你好好待在家補補知識點嗎，馬上要去省裏讀書了，你再這樣連那最差的班級的進度都跟不上……”

“嗯。”

“只知道‘嗯’，不去學習，天天跟著海城這些瘋孩子翻蝦摸魚的……”女人絮絮念叨，“……你要記得自己家做什麽的……”

周蘭只默默聽著，一只手攥著裙角。若是柏君此時在這，可能很驚訝在外面爽朗自信的自己在家居然如此瑟縮沈默吧，周蘭想著。

看見女兒垂著頭，周母也嘆了口氣，“媽媽知道你跟海城的這些小孩是好朋友，但是你爺爺安排了我們在老家這休養，就只是休養，你遲早要離開海城，離開這些小夥伴的，你不屬於這——”

“嗯，我知道，我要好好學習，像爸爸和爺爺那樣。”

女人摸摸女孩的頭，“這才是周家的姑娘……”

晚上，周蘭抱著柏君送給她的一個小海豚，把自己和玩偶都悶在被子裏。

海城有什麽不好呢，天那麽藍，海也那麽藍，小夥伴們一個個都有趣善良……她可以在沙灘上撿貝殼，或者雨後去礁石灘撈小魚小蟹，也能和柏君她們去逛魚街，騎自行車在濱海道上看海景，順便叫上胖哥教她們做煙花，大家一起搶最後一個冰淇淋，比誰會幸運地抽中再來一支……

可是想又怎麽辦啊，爺爺回省城做官了，爸爸也是，她跟媽媽不能再留在老家了，必須動身去爺爺那裏……她要開始學好多好多東西，又要去新的學校交一些新的朋友，和她差不多的孩子，當然了，她在那肯定找不到和柏君她們一樣的孩子……

海城的夜總悄悄變涼，周蘭抓著被子緩緩入睡——

夢裏是少年拉著她拼命往浮木游，劉爺爺的捕魚小艇早翻了個跟鬥兒跌進海裏了，但是隨著少年游動時用手撐住側板，它又緩緩翻回了海面，只是在翻湧的海浪上顯得十分可憐，感覺下一刻就要被搖散架了一樣……

她被拉上甲板後，不停的嗆水又吐出來。內心不安，也沒有力氣動身，目光只能緊緊追隨著救她的那人——少年頭發烏黑，浸濕後胡亂地貼在臉上，但襯得皮膚無比白皙，脖子後的血管十分明顯，病態般的泛青。

她的意識在渙散，水浪不停地拍打上這艘搖搖欲墜的小船，她還是盡力想看清少年的模樣，但他總是在晃，在動，探出水面深呼吸後又猛的紮入水裏，視線都快跟不上他的動作了……

直到最後，周蘭也沒看清少年的模樣，但是她卻記住了那副景象——白皙瘦弱的少年紮在海裏，濕透的雪白襯衫變得透明，於是背上那一扇精致的蝴蝶骨無處遁形，纖薄的皮肉勾出它的形，而那骨上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圖案卻勾出了它的魂……

“別，別飛吶……”

睡夢裏的周蘭囈語，似乎想抓住某只蹁躚的蝴蝶……

一只薄綠的月神蝶停在葉梢，翅膀緊緊斂起，蝶翼上本該微微閃光，但此刻卻都像被人蹭掉了閃粉一樣，黯淡無比。

林山聽著族人在那談論著海底的神明大人，她是多麽善良，多麽仁慈，美麗而寬厚，高貴又無私。即使被路邊遇到的貧困潦倒的乞丐小孩弄臟了華麗的裙擺，她也不會有一絲不悅，甚至大方的賜予神祝，後來又派人將全城的流浪小孩都送入昂貴的學院學習，抵押自己的珍寶承擔他們的費用……

林山的翅膀微微顫動，他想，如果海神真是那麽寬容善良，怎麽會出現一場怪異的颶風想席卷柏君的性命呢……

林山能清晰的感覺到那一絲微薄的神力藏在水裏，即使月神蝶一族千百年未曾再下過深海，拜過海神，但它終究是海神幻化出來的靈蝶，對神明的氣息十分敏感。那場颶風，若不是自己及時趕到，可能柏君就被拖入深海了，而沒有覺醒天賦的她肯定會先因窒息死亡的……

林山悄悄從族群飛出，朝著柏君家的屋子。

柏君窩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腦子裏都快忘了那場颶風了，只想著趁開學前把自己的動畫片追完。結果窗戶突然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敲打聲，隨後一個少年的臉出現，隔著玻璃看著她笑。

柏君回頭看來眼瞇著眼的媽媽，織著毛衣的簽子打在一起，久久不動。於是小心翼翼穿好鞋出門去，沒發出一點聲音。

“林林！”柏君連忙跑出去掛在林山身上，“你這幾天都沒來找我，哼！我都要開學了，到時候又沒多少時間找你玩了……”

林山只溫柔地笑著，輕聲說，“我送給你一個東西。”

“哇，又是上次那種小禮物嗎！”柏君期待地看著林山，眼睛閃著靈動的光芒。

林山將女孩柔順的長發拂到肩後，一雙修長細膩的手環過少女白皙秀頎的頸。

柏君只覺得脖頸微涼，隨後一個精致夢幻的碧藍珠子搭在鎖骨下面，仔細看，裏面似乎晃動著液體，像是穿在珠子裏的大海……

“好漂亮啊——”柏君把它托在手心，低頭認真看著。

“漂亮的話你就天天把它戴著吧。”

“好！”女孩笑著，笑容像顆星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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